□ 吴晓明
清晨,拉开窗帘,看到玻璃上依然没有冰花,水花汇成了一条条小溪在玻璃上蜿蜒起伏,流淌得一点也不欢快,真有点“冰泉冷涩弦凝绝,凝绝不通声暂歇”的感觉。岁月就这样悄无声息流走了,有时候我便有点恍惚,什么时候拉开窗帘看到窗户上开满了冰花,那才是冬天最美的风景,也是冬天盛开在北方最美的花朵。
小时候,最喜欢清晨围着冰花指手画脚,用我们贫瘠的想象把冰花想象成各种模样,那片像是松柏,看那儿像是奔马,那片像麦垛,争得不可开交。一张张笑脸贴在玻璃窗上,一会儿就有一张抽象的笑脸印在窗户上,那应该是童年最早的自拍,那也是最美的自画像。我们围在窗户跟前,一脸的兴奋。那样的日子,屋外是冰天雪地,屋内是那一炉温暖的炉火,屋子里弥漫着烤土豆的清香,岁月留香,光阴像是陈酿。一场一场的雪就把日子推到了年关,而盛大的年就镶嵌在长长的寒假里。那时候没有多余的作业,甚至都没有多余的书,我们的时间都属于自己。简单的一日三餐装点着我们生活,可是我们的快乐一点都不打折。一场铺天盖地的雪,一场纷纷扬扬的快乐,小村庄银装素裹,干巴巴的白杨树也是玉树琼枝,那个贫瘠沉寂的小村庄就是孩子们的天堂,雪花把人间装点成了天堂的模样。
等到雪停了,扫雪、打沙包、踢毽子、跳跳绳等等,都是冬天里最好的游戏,能让我们的快乐一次次升级。白雪皑皑的小村庄,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,高高低低的屋舍,构成了小村庄最美的写意画。
等到过年了,村庄上空飘荡着袅袅炊烟,村庄里弥漫着烤馍饭菜的清香,雪花上落满了鞭炮的纸屑,似乎感觉更喜庆了,像是开在雪地里的梅花。似乎走亲访友的日子都伴着雪花,脚下“吱吱呀呀”的踏雪的声音成了春节最美的伴奏。那时候的冬天好漫长,那时候的雪下得认真又殷勤。等到雪花的身影慢慢退出村庄,田间地头上已满是忙碌的人们了。那个好像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小村庄,淡淡的炊烟笼罩着,像是从诗句里走出来的,“野旷天低树”就是一幅画,只是没有江而已,月亮似乎一直都挂在村口,好像一直都在。
而这个冬天,一直期待一场雪,有那么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铺天盖地而来,似乎冬天就更像是冬天了。可是,这个冬天没有像样的一场雪隆重登场,我内心便有点隐隐地失落。窗台上的花儿只是用绿意证明她们活着,一盆落地生根,感觉花是根,根也是花,叶子上开出一朵一朵的小花,依旧是叶子的颜色,整个花盆开得满当而又葱茏,有时候就喜欢植物的这份蓬勃和热烈,简单也自由,脆弱而又坚韧,似乎脚下的泥土就是生命的乐土,自开自落自芬芳。还有一盆三七,从客厅的拐角顺着墙根一直爬到我的卧室门口,顺着网线攀援,自个享受着攀爬的快乐,像是写在墙上的诗行。其实我是很少关注花花草草的,忙碌的日子让我生活的质地粗糙而又踏实,我的日子像是母亲小时候纳的千层底,一个日子像是一针,醒目而又千篇一律。
这个腊月,其实是算得上最温暖的腊月。腊月的阳光,其实是这一年中最温存的阳光,似乎所有的恩赐都在其中。草木凋零了,天空就更高远了。有时候喜欢一个人走在阳光下,看街头人来人往,看路边的水结冰或者冰雪融化,我似乎听到了春天的脚步。冬天水瘦山寒,春天又是丰腴的模样,可是我的岁月就这样瘦了,像是一匹瘦马,驮走了无数的明月和星辰,日子就一天天沉寂了。
腊月的时光,像是刚刚烘焙出的一块面包,松散而又散发着馥郁的芬芳,有烤红薯的清香、炒板栗的清香,是冬天的味道,也是岁月的味道,年的味道,家的味道,母亲的味道。
夜晚的时候,喜欢漫步在流光溢彩的街头,看看月亮。冬天的月亮有几分清寒,如果周围有点光晕,我便想起那个叫李贺的诗人:“玉轮轧露湿团光”,唯有他能写出如此诡谲清瘦的文字。
而这个腊月,那片种着父母的土地,那个放飞了童年的小村庄成了内心深处深深的牵挂。没有了母亲,没有人叮嘱我该做什么了。那些年,每到腊月,母亲总是打电话催促我打扫卫生。她说,丫头,知道你忙,不管你有多忙,在小年之前也先把厨房打扫了,其他地方你慢慢抽时间清扫吧。母亲有个执念,一直觉得不能让灶神背着尘土上天汇报工作。母亲经常催促提醒,有时候不耐烦了,我就说,已经打扫了,其实,那时候尘埃还落在我的灶台。母亲说,那就好,你上自习穿厚点,你的工作起早贪黑不容易啊,你们兄妹中就你最辛苦。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,语气中都是心疼。自从母亲走了之后,没有母亲的叮咛了,我倒是小年以前一定打扫完卫生。每当自己灰头土脸的时候,似乎感觉母亲就在不远处看着我。每个日子都完完全全握在自己的掌心里,可是又感觉少了点什么。
这个腊月里盛放的是我的旧时光,承载着我的当下岁月。是我一个人的浮世清欢,也是我一个人的细水长流。
等到腊月这盘盛宴所剩无几的时候,春天也就守着路口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