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池小恒

每年九月三十日，对我外公来说，都是个特别的日子。

天还没亮透，他就起来了。仔仔细细地梳洗打扮，换上最体面的衣服，背上那个磨得发亮的黑布包，拄着那根跟他一样饱经风霜的灰褐色拐杖，一步一步往北边的邻县走。

有一年，外公回来时病倒了。那天他腿脚不便，错过了末班车，在车站长椅上坐了一夜。秋风刺骨，老人家回来就发起高烧，咳得直不起腰。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，劝他年纪大了，别这么折腾自己。可外公只是摇摇头，第二年照旧要去。最后母亲没办法，只好让我陪着。

那天的路显得特别长。外公走得很慢，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。到了陵园门口，他望着那些整齐的墓碑，眼神突然变得特别柔软。我们在台阶上歇了一会儿，外公从包里掏出抹布，还有几包他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饼干。

“外公，您坐着，我来擦。”我伸手要去接抹布。他却紧紧攥着不放：“让我来，让我来。”

他的手颤得厉害，左手扶着墓碑，右手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灰尘。我只好在旁边帮忙，想让他省点力气。擦完墓碑，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饼干一块块摆好，嘴唇微微动着，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。我凑近了听，却什么也听不清。

他就那么站着，拄着拐杖，像一棵老树。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，那一刻，时间好像静止了。我忽然觉得，外公不是站在这里，而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。

回去的路上，外公终于跟我说起了往事。年轻时，他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上了战场。两人约好，等仗打完了，就合伙开个小店。可是啊，外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他没能回来。不只是他，好多人都留在了那里。

“那为什么非得今天来呢？”我问。

外公望着远方：“因为今天是烈士纪念日啊。”

那年九月，外公病重。弥留之际，他的手一直指着北方。家人在屋里找遍了，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。我走到床前，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。我轻声问：“外公，您是想去烈士陵园吗？我替您去。”

他的手终于放下了，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。

后来，当我再次站在陵园里，手里拿着外公的拐杖和他最爱吃的饼干时，秋风拂过，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佝偻的身影，正仔细擦拭着每一块墓碑。